第A4版：副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擦鞋。
二十年来，我第一次擦鞋是那天应朋友之约去她家做客。
头天朋友就来了电话叫我今天一定要去她家里聚聚，这个适时的电话倒是消解了我不少的闷气。几个礼拜以来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苦读经书，今天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幼稚的借口出去溜达了。
装扮一番后便兴奋地拎着包出了门。说实话，在别人眼中看来女人整天拎着包东奔西跑简直是在自作自受，自取其乐。其实包里装的都是些无用之品，七七八八地塞满了一包。正是这样才衬托出了包的美丽。呵呵！随他们怎么说吧，反正我今天高兴着哩！
公路上车来来往往，汽笛声声。由于人行道狭窄之故，难免会与别的行人撞肩而过。寒风凛冽，我昂着头慌忙地走着，把冻得通红的双手塞进了荷包里。“擦皮鞋！”“擦皮鞋！”吆喝声从耳畔传来，我不禁侧过脸向那擦皮鞋的人看去。“小妹，擦皮鞋吗？”擦鞋的中年妇女满心期待地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渴望。
我停顿了下来，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中年妇女见我有些犹豫不定便又说：“小妹，你放心嘛，擦一次一块钱，不贵的，保证给你擦得亮晃晃的。”我的心不由地震撼了几下，这声音是多么的软弱，同时又是多么的坚定啊！是的，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一块钱它能做什么呢？去超市买一包盐都不够。擦吧！就一块钱！反正一块钱办不到什么事。心里这么默想着，脚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中年妇女面前，然后坐了下来，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脚规规距距地放在擦鞋的垫板上。等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中年妇女就已经极其利落地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塑料皮套在我脚上，然后再依次拿出鞋刷和鞋油，熟练地用刷子在水里粘了些水开始清洗鞋子上的污垢。她弯着腰，头微微向下沉着，双手不停地在鞋子上来来回回。第一步完成后，她又开始进行第二步了。她吃力地侧转过身去拿起放在地上的鞋油盒，拿在手里后，用力拧着那个铝制品的盖子。这时我的目光停在了她拧盖子的那双手上，我的心又一次震撼了几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呀！那双手和我远在家乡的老母亲的手一模一样。手背上的皮肤粗糙而枯黄，手指上大大小小的老茧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完全被一个个通红而臃肿的冻疮取而代之了。
我不敢置信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在这灯火辉煌的重庆，居然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双和我母亲一模一样的手。我心里开始一点点难受起来。于是就问：“阿姨，您今年多大岁数了？”中年妇女依旧沉着头认真地擦鞋：“今年52岁了。嘿嘿！”得知这位阿姨的真实年龄后，我的心由原来的震撼转为一阵阵抽痛。这时中年妇女又说：“我女儿在重庆上大学呢，她成绩很好，也很懂事，她是我的骄傲。虽然我擦皮鞋挣的钱不多，日晒雨淋很辛苦，但为了她，再累我也值得。”说完，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来自血液的。我的心开始慌乱起来，甚至对自己擦鞋的行为有些不可理喻。我很想对她说：“阿姨，我不擦了！”在排山倒海的纠结思绪里我终究没能将这句话吐出嘴。我不会说的，即使我现在难受得心如刀绞，我还是会心若无事地面对这双臃肿而枯黄的老手，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刻。
“好了，你看多亮的一双鞋呀！”阿姨微笑着将目光从我鞋子上移至我脸上。我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语言惊慌了我沉重的思绪。我收敛起思绪向那张脸看去，啊！多慈祥的脸呀！可惜脸上已经布满丝丝皱纹。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将一元钱递了过去。她接过钱眯起眼睛又笑了起来：“嘿嘿！谢谢！”。我站起来哽咽着说：“阿姨，谢谢您！”说完便调头就跑开了。
说实话，我真的害怕在那里停留片刻，我不愿意看到那样的一双手，更不相信自己会是那个前去擦鞋的人。她已经52岁了，比我的母亲还要大7岁，我应该尊重她，而我却为了一元钱就可以擦亮一双皮鞋让她卑躬屈膝为我擦鞋。我是何等的愚昧呀！是的，她为了上大学的女儿必须这样做，这是她的工作，而我去擦鞋照顾她的生意对她来说是欣慰的，因为女儿的学费又攒了一块钱，锅里又多了一点白菜。可是，有谁想过这之间天大的年龄悬殊啊！
后来，我没有去朋友家，一个人慢慢地徒步往江边走去。我想一个人去那里静一静，想想自己的自身位置与那个擦鞋的阿姨的自身位置。我想，我会在她身上学习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无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