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落叶归根,如愿归里
幸好年羹尧事发的时候,张鹏翮早在十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如果他读到了汪景祺《读书堂西征随笔》,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雍正二年(1724),正是汪景祺投奔年羹尧的时候,张鹏翮完成治河任务回京,雍正特许他便道回乡省墓,在赐予路费银千两的同时,还赋诗相赠,他在“赐大学士张鹏翮暂假葬亲”一诗中写道:“孝思忠悃本相成,蜀道迢迢去帝京;自是白云增恋慕,非关绿野乐幽清;松楸得展酬亲志,魏阙长悬报国情;好待泷冈封马鬣,速还黄阁赞升平。”
正月,76岁的张鹏翮回到家乡四川遂宁省亲,这是张鹏翮一生中,第三次回乡,也是生前最后一次回归故里。他在其《自遣》一诗中写道:“七十六龄归故里,双双白发最堪怜。老人何幸承恩厚,许放还乡祭祖先。”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张鹏翮至蓬溪黑柏沟大樟树湾谒入川始祖张万墓祠、高祖张尚威墓;至蓬溪两河口谒曾祖张惠墓、祖父张应礼墓、母亲景太夫人墓;至潼南月山谒父亲张烺墓。
在此期间,张鹏翮不仅祭祀先祖,还到赤崖山怀旧、登灵泉寺听钟、赏鹤鸣山夜月、到遂宁城访友、来庆元山寻归。为此,撰写了大量的诗词,其中《官溅溪》一诗,更是表达了对家乡山山水水的深深热爱和对父老乡亲的浓浓情意。“碧山重叠暗青云,风送禽声入耳闻;溪上杨花飞似雪,扁舟一叶趁斜曛;修竹深林绕径迷,马迟路滑怯春泥;行人憔悴无宁处,却恐寒山日向西;绿树红花伴紫萝,白云无奈别离何;可怜衣带盈盈水,从此含愁日更多。”
五月,张鹏翮回到北京,对其长子张懋诚说道:“尔秉性忠直,可继老人素履,已在圣明洞鉴之中,当清白一心,始终加励,以报高深于万一。”张懋诚聆听父亲教诲,“敬受维谨。”十一月,张鹏翮得患脾病,雍正还专门派遣御医诊治,并多次慰问。张懋诚也“侍疾榻前,形神交瘁。”
雍正三年(1725)二月十九日,张鹏翮“讵意衰年痼疾,非药饵所能治,端坐床褥,永辞圣世矣。”终年77岁。死后家中无多余财物,正如其孙子张勤望在《通奉公行述》说道:“斯时也,府君囊橐潇涩,四顾茫然。恭蒙圣主赐白金千两,恩恤稠叠,妥措先灵得以无憾。谓不孝勤望曰:‘我倘不即填沟壑,有生之日皆肝脑塗地之年也。’”在雍正赐赠千两银子的资助下,长子张懋诚于是扶柩回籍,选择吉日,于雍正四年(1726)三月,归葬于四川省遂宁县中安仁里庆元山(今重庆市潼南区小渡镇月山村庆元山)。
张鹏翮临终前夕,命长子张懋诚转奏其关于边防、河防、海防的建议,雍正深感其诚。当得知张鹏翮去世的消息,雍正“悲悼减膳”,并传旨道:“张鹏翮秉性孤介,持躬廉洁,前任总河,懋著勤劳,入领铨曹,恪谨供职。因效力有年,简任机务,近值请假养疾,遣医诊视,必整肃衣冠,极其恭敬。忽闻溘逝,朕心深为轸悼。着加少保,于恤典定例外,再加祭一次。”并谕致祭日,命大小汉堂官、给事中、御史齐集。谥号“文端”,还为张鹏翮亲自撰写墓碑,赞誉为“志行修洁,风度端凝。流芬竹帛,卓然一代之完人!”
雍正五年(1727)丁未年礼部会试,即进士考试。雍正以春天寒冷赐予参加考试的贡士以棉衣、姜茶等,考试完毕,众贡士“群诣阙谢恩”,时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吴襄,对众人说道:“上有旨,汝辈他日作官,当如张鹏翮、朱轼,方不愧朝廷。”张鹏翮去世已有两年,而雍正对新晋贡士们提出了为官的榜样,即张鹏翮和朱轼。
雍正所指的“当如张鹏翮、朱轼,方不愧朝廷。”的朱轼(1665-1736),谥“文端”。历仕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官至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乾隆御赐“帝师元老”。朱轼颇具惠政,居官廉洁,刚正不阿,世人颂其“束其励行,通经史百家。”康熙三十三年(1694)进士,后由庶吉士改授湖北潜江知县,有惠政。后历任陕西学政、奉天府尹、浙江巡抚、左都御史。雍正时,担任圣祖实录总裁,行取授刑部主事,督学陕西,后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任浙江巡抚时,首创用“水柜法”修筑海塘,为治理沿海水患功垂后世。康熙推崇朱熹学说,朱轼成为当时朝廷御用程朱学派的重要代表。朱轼生活俭朴,高安民间旧时流行的酒席“朱公席”,待客时多为四盘两碗,据称是朱轼宴请乾隆时所创。朱轼工古文,学宗横渠,著有周易注解、周礼注解、仪礼节略、历代名儒循吏传等,《清史列传》及文端公集,并传于世。
雍正九年(1733),张鹏翮被雍正诏祀入“贤良祠”。“贤良祠”,是为清廷祭祀王公大臣以及有功国家者的专祠,每年春、秋仲月,诹吉,由皇帝派遣官员致祭。雍正八年(1732)雍正下诏:“古者大烝之祭,凡法施于民,以劳定国者,皆列祀典,受明禋。我朝开国以后,名臣硕辅,先后相望。或勋垂节钺,或节厉冰霜,既树羽仪,宜隆俎豆。俾世世为臣者,观感奋发,知所慕效。庶明良喜起,副予厚期。京师宜择地建祠,命曰‘贤良’,春、秋展祀,永光盛典。”于是,兴建贤良祠,次年建成。“贤良祠”坐北朝南,面积约740平方米。有正殿、后室各五楹及东、西两庑。前殿以内大臣或散秩大臣、尚书、都统主之,后殿用太常寺长官。祠内立有雍正御制贤良祠碑,御书额曰“崇忠念旧”。最初祀王公、大学士、尚书、左都御史、都统、将军、总督、提督、巡抚、副都统共78人,又增21人,共祀99人。
雍正八年(1732),张鹏翮归葬庆元山,即今重庆市潼南区小渡镇。庆元山,又名月山,明清两代皆属遂宁县所辖。民国元年(1912),由蓬溪县划出东乡11个场镇,遂宁县划出上安里、中安里、下安里17个场镇,取东乡及上、中、下安里联合设县之义,设立东安县。民国三年(1914),因其地处潼川府(今四川省三台县)之南,更名为潼南。庆元山亦划入潼南,今为重庆市潼南区小渡镇月山村二社所辖。其山从月山寺尖山子峰绵延向东到金簪子峰,俗称18罗汉坡,山势峻峭,气势雄壮,山清水秀,灵气逼人。张烺、张鹏翮父子墓就坐落在庆元山金簪子坡祠堂湾内,山湾形似交椅。山下为庆元溪,自西北向东南流入琼江、汇入涪江,接嘉陵江、注入长江。
张鹏翮墓至今尚存,坐北朝南,位于庆元山金簪子坡下的第四台土内。坟墓比普通坟冢略大,据《重庆市文物志·潼南部分》记载,张鹏翮墓长8.6米,宽4.6米,高1.7米。墓前立有一通墓碑,墓碑上顶半圆,下方为长方形,碑高144.5厘米,宽67厘米,厚14.5厘米。墓碑上刻有三行文字,尚依稀可辨。左刻“雍正四年春三月吉旦”,碑中部刻有“皇清文华殿大学士□□□书少保谥文端□□□”,碑下右刻“孝男礼科□□□”(以下文字漫漶)。墓碑之材质不珍贵,形状不奇特,与普通民众之墓碑相似。
张鹏翮归葬庆元山,主要是受父亲张烺的影响,随父亲而葬。张氏自入川以来,世居蓬溪黑柏沟。因此,张家世代主要葬于遂宁黑柏沟和双河口,唯有张鹏翮及父亲张烺葬于庆元山。清雍正二年(1724),张烺已去世快十年,张鹏翮才以75岁高龄,得以恩准,请假回乡省墓。是年正月,张鹏翮抵遂宁。二月,张鹏翮来到月山,谒父张烺墓。作《月山》诗云:“过庭犹记闻诗礼,回首白云双鬓丝。明发有怀恩罔极,养亲不逮悔何追。龙章凤诰焚黄日,春露秋霜结梦思。万里归来风木恨,四更吐月旧山时。”又作《庆元山》诗云:“他日归来第四台,独寻春色几徘徊。五文锦上分明见,好向观音瓶内开。”而“他日归来第四台”一语成谶,一年后,张鹏翮魂归故里,果然长眠于庆元山金簪子坡下的第四台土上。
乾隆五十七年(1792)二月十九日,为张鹏翮逝世纪念日,张问陶、张问莱兄弟前往庆元山拜谒高祖张鹏翮墓和张氏祠堂,作“二月十九日庆元山拜扫先文端公祠墓二首”,诗中写道:“五世承余泽,瞻依倍凛然。家风贫尚守,相业史重编。已盛难为继,无能只自怜。科名惭后起,一百廿年前。”“花静祠堂肃,丰碑照墓门。远谟征道力,孤立见君恩。有德留黄沁,无财累子孙。升香清不寐,松月上前村。”张鹏翮系张问陶五世祖(高祖),故云:“五世承余泽”;张鹏翮为康熙庚戌(1670)进士,张问陶为乾隆庚戌(1790)进士,相隔120年,故云:“科名惭后起,一百廿年前。”
据称,张鹏翮父亲张烺去世后,康熙为张烺“御赐祭葬,半幅鸾驾,旌旗幡伞,金瓜钺斧,并赐其后裔良田四百亩,免交粮税,以资爵禄,又修张公祠于庆元山脚,造瑶亭立碑,碑文为清皇谕祭,世称‘瑶亭碑’。”也就是说,在康熙五十四年(1715)十一月,康熙为张烺“赐其后裔良田四百亩”“又修张公祠”“造瑶亭立碑”“清皇谕祭”。张烺因其子张鹏翮而贵,实现了张鹏翮曾祖父张惠的“汝终能兴我家,幸自爱,勿忘吾言。”临终遗愿。
在庆元山下,有一张氏祠堂,又名张公祠,位于金簪子坡下祠堂湾,张公祠并非为张鹏翮所建。据康熙五十九年(1720)六月十五日,73岁的张鹏翮时任吏部尚书,在撰写的《家书》中,专门安排庆元山张氏祠堂的修建方案及注意事项,有云:“五月二十五日,予自热河行在,率月官引见,事毕回京。接安纯所带家信,无一语及月山(庆元山)祠墓事。所云懋文看守月山祠墓,懋德看守两河口祠墓,令懋宗董理,俱照议行。黑柏沟有始祖墓,尚未有祠,须令懋德兼看,以防楚人侵占。月山祠堂照数令懋文监修,断无花费,其如何修理之处,并未声明于我,心有戚戚焉。我年老矣,屡次陈情,国有师命,未蒙放归,夙夜所关心者,先人之祠墓耳。祠堂虽建,片瓦竹壁,恐难经久,必照南方祠式椽上布板,板上布以灰泥,泥上盖瓦,覆以筩瓦,护以檐钉,四面砌以砖墙,灌以油灰,栋宇植立坚固,方免风雨鸟鼠之患,可垂永久,以此地距县颇远,后世子孙,日远日疏,不得不过虑耳。本乡烧砖之匠,虽有造筩瓦之人,或求之他处,未尝不知其难。前此石人石马,侄辈领价未修,八与十以此为口实,若祠堂不照此修理坚固,不惟无以妥先灵,亦无以慊吾两老人之心。途长纸短,书不尽言,统惟心照。庚子(1720)六月十五日,冰雪堂手书。”可见,庆元山张氏墓祠是张鹏翮心中最大的牵挂:“夙夜所关心者,先人之祠墓耳。”
据张氏第九代守墓人张清模介绍,张公祠位于湾的正中,坐北朝南,由一进两层的两个四合大院组成。正门外有牌坊一座、石狮一对;大门上方挂有一匾额:“真正善人”,为镏金大字,盖有御印。康熙五十二年(1713),张烺上京师祝康熙60大寿时,康熙赐张烺为“真正善人”。祠堂正厅内立有张氏神祖牌,两旁列有旌旗幡伞、金瓜钺斧等;正厅为扇门,有精美的雕花装饰,后房及两旁厢房为客厅、守墓人住所、厨房等。祠堂四周旧有御赐的祭祀田四百亩,免交粮税,以资爵禄。
庆元溪岸人行石板路左侧,有一瑶亭碑,现已毁。据称,瑶亭碑为康熙五十四年(1715)立,属张公祠的辅助性配套设施,也是为张鹏翮父亲张烺而建。原建有亭,坐北朝南,为八柱木亭,分两层,楼无梯,青色筒瓦,四周围以木栅栏,内有石碑一道,碑位于石刻龟背上的缝隙中,用力推动,碑会摇动,因此,当地人讹称为“摇亭碑”。其碑文为:“圣主仁皇帝谕祭,诰封光禄大夫、户部尚书加三级。张烺之灵,朝庭弘锡颔之恩典均存殁臣子,著靖之灵节,荣被庭阖,尔张烺乃现任吏部尚书加三级,张鹏翮之父。尔子历任有年,勤劳素着,推原家训,宜赉彝章,特须谕祭,以慰幽魂,尔如有知,尚克歆飨。康熙五十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凡有朝中官员路过此地,“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可惜在1967年,亭被拆毁,碑石已被用作亭前石河埝的砌石,现浸泡在水中。在摇亭碑旧址上,张氏后人现已建起了一幢小楼。
可见,在张鹏翮安息的月山,除了有一比普通人略大的墓冢外,张鹏翮是一无所有。其相关建筑张公祠和摇亭碑,也并非为祭祀张鹏翮所建,而是纪念其父亲张烺的辅助建筑。张鹏翮为官五十二年,清廉节俭,品行高尚,两袖清风,克己奉公,始终如一,时称贤相、清官。他“终身一茧衾,食无兼味、亦无田庐。”仅有御书楼数间,荒田数亩而已。可以这样说,张鹏翮以自已一生的廉能行为,实现了“一介不取,淡泊明志”的人生誓言。
赐谥文端,堪匹清端
近年来,于成龙以“天下第一廉吏”为人们所熟知。而“天下廉吏无出其右”的张鹏翮却鲜为人知。在这里,并不是要将这两位同样为康熙高度评价的“廉吏”区分一个高低,而只是要说明的是,张鹏翮也是一个需要让人们熟知的“廉吏”。
康熙三十五年(1684)五月,36岁的张鹏翮因山东兖州知府的出色业绩,不仅获得康熙的信任,而且获取“天下廉能”典范的殊荣。不过,67岁的于成龙,在这一年的五月,积劳成疾,于江南江西总督任上去世,康熙破例为于成龙亲自撰写碑文,并题写“高行清粹”匾额给予褒扬。
于成龙是个大器晚成的人。在明崇祯十二年(1639)曾经参加过乡试并中副榜贡生,但因为父亲年迈需要照顾而没有出去做官。直到45岁才以明经谒选清廷吏部,走上仕途,被授以广西柳州罗城县知县。此后,他历任知县、知州、知府、道员等地方官,一直做到藩臬二司(按察使、布政使)、督抚大员,所到之处,皆有政声。于成龙一生经历了七次职务变动,以三次“卓异”政绩和廉洁自审的一生,深得百姓爱戴,被康熙称为“清官第一”“天下第一廉吏”,破例为于成龙亲自撰写碑文,并题写“高行清粹”匾额给予褒扬。为官二十三年的于成龙,在67岁去世时,担任的是江南江西总督,为正二品官员。
张鹏翮的官场生涯可谓是少年得志。21岁中举人,22岁参加会试、殿试,中三甲第122名,优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年仅25岁即以进士的身份晋身官场。在张鹏翮的官场履历表中,经历了二十多次职位升迁。不仅有着知府、盐运使、巡抚、学政、总督等丰富的地方任职履历,还在朝廷“六部”中的刑部、礼部、兵部、户部、吏部等五部和都察院担任重要职务,有治理黄河、淮河、长江的九年河道总督经历,更有出使俄罗斯的特别任命和担任“钦差大臣”处理一些棘手案件的经历。张鹏翮历经康熙、雍正两朝,康熙皇帝以“天下廉吏,无出其右”并三次赐匾,以彰显其才德、而雍正皇帝则以“卓然一代之完人”盖棺论定,并赐御书“嘉谟伟量”额。为官五十二年的张鹏翮,在77岁去世时,为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属于“正一品”的“宰相”级别官员。
于成龙和张鹏翮虽然在为官经历上没有什么交集,但二人都任职过江南江西总督。于成龙于康熙三十一年(1682)由直隶巡抚升任此职,两年后,于成龙在此职位上,为人生划上了圆满的句号。而张鹏翮任此职则是在十六年以后,康熙三十七年(1698)以刑部尚书转任江南江西总督。“升任”与“转任”,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