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人称乌鱼为乌棒,名字有点俗,没多少文化味,听起来像根棒槌,但事实上其形状也和棒槌差不多。乡里人说话通俗,形象生动:“猪三娃”,狗妹崽”,“干瞎管儿”……连人名都不讲究,何况你一条鱼。
乌鱼在鱼类家族中算是凶猛的,系杂食性动物,荤素不论,渣渣草草都吃得进。通常的说法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以大欺小,以强欺弱,欺到最后,弱小者活不活得出来,那就是你各人自己的事情,哪个都管不了那么多。
乌鱼的嘴巴宽阔,口里长满了锋利的牙齿,脑壳柳长,鳃壳梆硬,除了骨头还是骨头,“鲢鱼头,鲤鱼尾,夹到乌鱼脑壳撞了鬼。”乌鱼脑壳没有肉,脸上当然也就只有骨头。相书上说人,“脸上无肉,做事刮毒。”意即寡骨脸人莫去惹,惹了闯天祸,你甚至指头都没出一根,他就倒地喊打死人,然后跳起来和你拼老命。
乌鱼做事更为阴毒,经常不出声不出气地躲在岩洞里,一旦小个子鱼儿从眼前游过,乌鱼就像饿痨鬼一样闪电出击,凉水都不打一碗,就把同类吞进肚皮里,连屁都不放一个。所以小鱼小虾一类撞到乌鱼,莫说跑,就是飞你都飞不脱。更损阴德的是,乌鱼还吃鱼卵,六亲不认地把同类消灭在萌芽状态中,它以为自己硬是无法无天哪个都奈何不了。
然而这种凶残的本性最终还是导致自己遭到报应。就在乌鱼浮出水面,游到杂草丛中大片大片吞吃鱼卵的时候,一个神枪手在岸上端杆火药枪,枪口瞄准后,“砰”的一声,铁砂子对穿对过,乌鱼脑壳顿时就开了花,肚皮翻白。岸上人拿个舀子伸到河中间,水都不下,就把乌鱼舀了上来。这是我小时在乡间看到的最激动人心的一幕。
乌鱼生性凶猛,在江河湖泊中基本上处于霸主地位,不说想吃哪个就吃哪个,那种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至少对其它鱼类是个威胁。所以养鱼户是绝对不会主动把乌鱼苗子往池塘中放的,即使突如其来的翻坝水偶尔将一两条乌鱼裹挟到池中,卖了成鱼清塘的时候,户主打起灯笼火把也会把钻进稀泥的乌鱼抠出来,不抠出来誓不为人,“跑脱了算你是马虾!”
大集体收割稻谷挣工分,在稻田里时不时会遇到乌鱼。此种时候,凭谁的手脚快当,谁逮住则归谁。往往是五六个人一起围追堵截,撵慌了的乌鱼在田里左冲右突,在人的手杆脚杆之间穿梭,就在乌鱼疲惫不堪,脑壳浮出水面的一瞬间,捕捉者立即从腰间取下镰刀,用刀背在乌鱼头上一叩,乌鱼顿时昏厥,不再动弹,于是被人轻而易举地逮住。
逮住者心花怒放,双手握住乌鱼脑壳,三五步奔到田坎上,马上扯开喉咙呼喊娃儿到田边来拿乌棒。待娃儿跑拢,就把娃儿的衣服脱下来包了,扎牢,吩咐道:“好生拿回去,叫你妈多抓两个泡萝卜煮起!”
那顿由乌鱼带来的精美晚餐,让乡间小儿如同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