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易
从前,潼南中学有四棵树,它们笔直地站成一排,日夜值守在操场边。四棵树高大俊逸,枝叶相叠,不论是仲春萌芽,初夏开花,还是冬天落叶,都蔚然成画。尤其秋天熟透的果实,脸颊绯红,像一串串暖融融的迷你小灯笼,密密匝匝,挂满了树梢,远远望去,仿佛醉酒的晚霞,不小心落入大树的怀抱。那时最喜欢在树荫里收集飘落下来的果实,看它们嘟嘟囊囊似鼓胀的荷包,刚巧语文课上的“榆钱饭”吃得意犹未尽,眼前这成串的果实也与见过的铜钱有几分相似,于是就叫它榆钱儿树。笃定地乱叫了二十几年,终于在孩子的科普杂志上得知它真正的名字:栾树,——被《礼记》尊为“大夫树”,正直、灵性。
校园里还有一种树,就两棵,站在那幢老式的两层教学楼前,即便是上课梦周公的人也能叫出它的名字——银杏,作为植物活化石,初二的《植物学》中有它显赫的家世。两棵银杏枝繁叶茂,腰身需三两人合抱才能丈量。它们并不结那“卵圆形,可入药”的白色果子,因为在此相守的是两位老翁。每年冬天,当它们准备蛰居一段时间之际,一枚枚扇形的“黄金”便铺了个满地,下课铃一响,各班的“淘金者”蜂拥而至,灰扑扑的教学楼便成了校园最闪亮的地方,两棵老树也在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中,安然入睡。
当静卧于旧书中的银杏叶成为褐色,潼南中学也旧貌换了新颜。操场扩建了数倍,老教学楼让位于电梯大厦,校园新植了许多树,黄花决明,红叶李,碧桃,紫荆……只是,那四棵栾树和两棵银杏再也无迹可寻。
直到有一天,凉风垭的广场上突然出现好多栾树和银杏,就像潼南中学消失多年的栾树和银杏携了儿孙穿越而来。每一棵都足沾新泥,每一棵都身姿挺拔,顶天立地。
曾经以棵计的稀罕树,成了以行列计,以矩阵计的普通绿化树,这在人的眼中或者是降级,而在树的世界则是团聚,久经风霜的行道树会生长为鲜活的城市地标。比如实验小学外面那段老街上的悬铃木。悬铃木,也叫法国梧桐,虽没有“凤栖梧”的贵气,但胜在宽厚亲和。历届实验小学的学生谁没玩过它的小毛球?谁没在它撑起的大伞下遮过太阳躲过雨?还有同建路上的小叶榕,不开花,不落叶,只管擎着一把把绿色火炬,再厚重的尘土也不能阻止它们雄雄燃烧。
城市开疆拓土,树的美丽与生机最大程度地消弭了新建之初的荒凉。比如,滨江路的桂花,江北新城梅园路的柳树,在人丁远不如现在兴旺的时候,它们就已营造出一个“点点柳絮白,阵阵木樨香”的诗意世界。还有金潼大道的香樟,运河堤岸开红花的刺桐,绿着的,优雅地散发着香气;红着的,火一般炽烈。
每到深秋时节,广场上的环卫工人就会将银杏和栾树的落叶扫成一堆一堆,方便运走。这些金色、褐色的小丘吸引了无数的孩子。大点的孩子会帮着把落叶捧进桶里,小一些的则捧起来撒向天空,在“枯叶蝶”们翩跹的舞姿中,迸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些懂事和不懂事的孩子,让环卫工人在尘土下的笑容绽放开来。而树,此刻的目光一定是温和而深情的。
这些可敬的老木新树不仅是肺叶,支撑着城市日益庞大的循环系统,更是城市的容貌和心灵。很幸运,我行走在一个内外俱美的城市里。
人活一百岁,树却可以一站千年,树木有灵且美,它们曾经接受过我们的祖先深深的揖拜,也将在未来,静静地守望并护佑着我们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