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总第2361期 >2020-05-26编印

蛙 声 一 片
刊发日期:2020-05-26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杨 莙
  那蛙声,并非来自于稻花香,却也有芦苇、睡莲、美人蕉、鸢尾、红蓼……在湖里,在湖畔,在朦胧的夜色中,摇漾着若有若无、如真似幻的草木芬芳。
  那蛙声,是中气十足的“呱儿,呱儿”,是响亮明快的“呱儿,呱儿”,是饱含了水份,湿漉漉、水汪汪的“呱儿,呱儿”,而不是,干沙沙挫牙似的“嘎嘎咕”,或者羞怯的嘟囔“咕咕咕”,或者伤风感冒了,捂着嘴巴“咳咳咳”。引吭高歌的蛙小子,穿的是顺滑的翠绿衣衫子,而不是,一身灰朴朴的麻衣裳,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子。
  青蛙是直面黑夜的歌手,万物休憩之时,它们用饱满而圆润的音色、通透而明亮的音质,为夜晚献唱。声囊是它们随身携带的话筒,音量和热情,都被那支话筒最大限度地扩张。歌手们的精力份外充沛,从入夜到天明,唱呀唱,唱个不停,也不觉得累,嗓子也不见沙哑。
  那面湖,被石板小桥和曲里拐弯的木制回廊分成了几个部分,蛙声也因此成为几个阵营。
  赛歌会是必不可少的。几个阵营的歌手,你一句,我一句,你不让我,我也不让你,看谁的中气最足,嗓子最亮,音域最宽广。
  大合唱也会经常举行。夜空中的指挥棒一扬,众蛙气沉丹田,放声歌唱,歌唱怒放的生命,歌唱不死的爱情。
  蛙们的居住地叫做鹿鼎湖,潺潺于潼南生态公园内,生态公园在我楼下,在人境中,释放清新而安宁的山野气息。蛙声夜夜穿过我的梦境,仍会隔不了几天就要去湖边走走,听一听蛙声,听一听夏夜里,沸腾的激情和幽远的宁静。
  多年以前,曾经有两次走在夏夜的稻田边,当然不为听蛙声,那样的年纪,生不出那样的念头。皆为捕蛙而去。
  一次是小学,暑假去乡下,口水嘀答地听叔爷讲:“喀猫儿肉炒泡海椒,好吃得很,饭都要多吃两碗。”谁都知道青蛙好吃得很,要不咋叫田鸡嘛,稻田里的鸡呢!天刚擦黑,我就和叔爷、堂弟一道,拿着手电和扫把,潜入了青蛙的地盘。电筒是让青蛙发愣的,扫把是让青蛙喊痛的。叔爷说,喀猫儿的眼睛只要被手电筒一照,就不得动了,一扫把打下去,就跑不脱了。我弓着背,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行进在田坎上,像极了一个贼。叔爷手中的那束光总能逢着挡路的青蛙,可我的电筒却一直畅通无阻。夜越来越深,黑黢黢的稻田,会不会有什么鬼怪突然从水里冒出来?越走越怕,叔爷就让堂弟送我回去。我执著地守着一盏煤油灯,直到叔爷回家,将腰间沉甸甸的笆笼卸下。
  一次是初中,生物老师给同学们下达了任务,每人准备一只青蛙,用于第二天的实验课。除了去田里抓捕没有别的办法,而这无疑是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好在那时候,乡村距小城很近,从学校的一个侧门出去,双臂一展,就是满怀的稻花香。晚自习后,一群同学闹哄哄地向稻田出发。
  稻花香,蛙声嘹亮,一踏上田坎,立刻回到了几年前,手里拿着的,也是扫把,也是手电,黑夜里前行的人,也是弓着背,弯着腰,蹑手蹑脚。却也有不同之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再像一个贼,而是像一个杀手。但是,就算能够遇上手电光下呆若木鸡的田鸡,我举起的扫把,能不能照准了那件绿衫子,斩钉截铁地拍下去?
  尽管都各自将嗓门压低,可是一二十支手电的恣意乱舞,仍让蛙声戛然而止。青蛙是黑夜的驻唱歌手,只为夜晚的安宁和静谧而献歌,面对一束束白光的粗暴骚扰,它们惟有集体噤声,退避三舍。那个晚上,完成了任务的同学只是极少数。
  蛙鸣已从耳边撤退多年,蛙的身影却是年年可见,不在稻田里,也不在滴露的荷叶上,而是在餐馆,在菜市场,贩卖者虽是遮遮掩掩,照样会看到成篓成筐的它们,被当场活剥。供求双方,共同上演了血淋淋的一幕。
  如何避免人类黑手这个问题,对于鹿鼎湖的蛙而言,并不构成一个问题。它们不必担心刀一样刺将过来的森然的白光,也不必担心能让它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肝胆俱裂的扫把兜头而来,以及,被剥衣示众的羞辱与痛楚。作为夜的歌手,它们可以心无旁鹜地,歌唱夜的安宁和静谧。
  听上去,鹿鼎湖的蛙声与稻田的蛙声没什么区别,都那么饱满圆润,都那么通透明亮,也都那么湿漉漉、水灵灵,却也并非没什么区别,鹿鼎湖的蛙声,似乎更轻松,更随性。
  蛙声一片,枕着这属于田园的声音,我在位于12楼的一间青瓦房里,细嗅遥远的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