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4版：副刊·本土作家
杨 易
正月十五，有人在群里发油菜花的照片，是云南的朋友发的罗平油菜花，照片里的碧空花海小山头，搏来一片赞叹。作为潼南人，我自然要抛出崇龛油菜花，山生清流，花孕太极，引得人心痒痒。寂静了一个冬天的群开始闹春，一场关于罗平油菜花与崇龛油菜花的比较也随之展开……
罗平油菜花四下铺开，蔚为壮观，中间缀以非常“普者黑”的黛青色小山包，宛如散落在浩瀚海洋里的岛屿，人入其中，便是那海洋中的一条小鱼，游啊游啊，总也游不到边；崇龛油菜花因为琼江水的蜿蜒，以及远处陈抟老祖的注视而呈现出一派水墨写意，徜徉花间，便是画里的一只小鸟，飞啊飞啊，总也不想飞出去。窃以为，罗平胜在气势，崇龛胜在有水，两者各有千秋，只有“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的互补，并无孰优孰劣之分别。
爱比较是人的天性，纵向比较了，还得横向比较，同在二、三月里开放的花儿便成了比较对象。比如蔷薇科的桃李杏，桃花妖娆，李花素雅，杏花娇羞。蔷薇科果木开花时叶子大多尚浅或未萌出，繁花锦簇配以懵懂小叶，别有一番娇媚可爱模样。十字花科的植物也在二、三月开放，它们大都以菜蔬面貌示人，萝卜、白菜，油菜……当他们开花时，茎叶已老不堪食，除非等着采收种子，比如萝卜的种子莱菔子，不然你看不到它们的花，但油菜除外。油菜籽饱含油脂，唯有狠狠黄过一把，才会有油脂汩汩渗出，因菜籽而得以展颜的菜花，又因成片成坡而成风景。
去看油菜花的风景就是去看油菜花的热烈。油菜花一不妖娆二不素雅更不娇羞，它们只有一季的生命，唯有“热烈”才最配得上。油菜在风霜中破土，初夏里收割，不过短短半年，而我们眼中它最灿烂的时刻，仅仅只有一个月，所以它不能害臊，不能高傲，它只能站在植株顶部，无遮掩地，争先恐后地开，又一刻不耽搁地结荚。记得有一年，我们在三月的最后一天去了崇龛，油菜田已是一片氤氲绿气，花序上都端坐好了一排排嫩荚，整个植株只有尖上还剩下一星半点的黄，自家妯娌和别家媳妇都已有孕在身，那一星半点的黄该有多么心慌。
油菜的生命短暂而紧凑，幼时含苞，鲜嫩清芬，热炒凉拌皆适宜。刹那花开，便以最秾丽最饱和的色彩与气息，引来人类与蜂蝶，赢来喝彩也注满蜜罐。待到枝败叶衰，荚果成熟，油菜便迎来了它一生的巅峰——榨油，“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油在人间”。菜籽油富含单不饱和脂肪酸，可媲美昂贵的橄榄油，千百年来激发着食材的美味，也滋养着人们的肠胃。现代工艺改掉了菜籽油油烟大的毛病，让它没有在高大上的“葵花”“花生”等植物油面前败下阵来，也让“油泼辣子”“熊掌豆腐”等非菜籽油不可的佳馔，香火不断。榨完油，就此作罢，只剩一副副枯槁，远没有干树子柴经烧。油菜的一生匆匆忙忙，似乎有些虎头蛇尾。然而这并不是它的结尾。
油菜本质上是一株草，一株一年生的草，却有着一颗不认草命的木本心。它的蜜还在舌尖流淌，它的油还在锅里翻滚，它的照片还在电视、网站、朋友圈里不停地被展示、转发，这不明明有滋有味、光鲜亮丽地活着吗？还有那一个个榨干之后的菜籽油饼被一一掰碎，然后被果农郑重地埋于地下，埋于桃子李子梨子杏下。一年又一年，油菜的生命在最甜美的木本果子中，得到一次又一次重生。
风景无好坏，植物的比较也没有输赢，它们各有各的容颜，各有各的气质，无论矜贵与乡土，无论草本或木本，无论一年生还是多年生，它们都有各自高贵的芳魂。如果非要给油菜一个综合评价，或者是：短暂而长久，卑微而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