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莙
菜子花花绯绯黄,想必那耀眼的绯绯黄,是不管不顾地一直铺到天边去了吧,不然,如何会怎么走,也走不到那色彩的尽头?只得任由我的眼睛,跌进那碎金一般的汪洋里,任由我的心,在绯绯黄布下的迷魂阵里,迷失。是的,迷失,这一刻,我不需要找到我自己。
走进崇龛,游弋于中国最美的花海。绯绯黄眩目,而那浩大的花香,几乎能让人一个趔趄。崇龛的三月如此富有,而我的三月,又何尝不是?
油菜,不过是一种普通的农作物,却可以华美至此;不过是乡村的女儿,却可以恢宏至此。是的,油菜花比不过百花园中姹紫嫣红的群芳,“群芳谱”里,亦没有油菜花的位置,她们是站在黄土地上的乡村姑娘,与高贵无缘,与秀美无关,但她们结结实实,活泼健康。油菜花太寻常太普通,搜遍记忆中的诗词,歌咏梅兰菊荷或是桃李杏花的诗词多如繁星,随口可吟几句,但关于油菜花的篇什,记得的好像只有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里的最后两句: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纵然进不了“群芳谱”入不了诗词,又有什么关系?它依然是三月的田野里,最美丽最芬芳的主角。而油菜花轰然怒放的意象,又比哪一首诗逊色?
如果说生活中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那么,如果你走进三月的崇龛,就勿需去发现。当油菜花的绯绯黄浩浩荡荡奔腾而来,再昏朦的视线,也会被猛地擦亮;再麻木的心,也会被三万余亩油菜花擎起的黄铜的号,不由分说地喊醒。
是让家人拉着出来的。我不是一个达观的人,还有些悲观,我擅长从一篷衰草中,去挖掘整个秋天的凋败,所以曾伤及肺腑的痛,又怎能轻易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远走?会不时跳出来,将阳光拒之心门之外,将皮囊覆盖下的那片天空,熏染得阴霾重重。
春来了,崇龛的油菜花,又绯绯黄了。在我面前,家人的脸,一张张都笑成了春天,——走,看菜花去!
一个被自己囚禁在暗夜的人,一双久已不见花开的目光,突然与开得轰轰烈烈的油菜花相撞,竟有手足无措之感,半张了嘴巴,杵在那儿。
我不奢求油菜花对我进行精神上的某种救赎,但我必须承认,那些和阳光一道绽放的花儿,那些烈火一般燃烧着的生命,给我带来的某些暗示。
生为油菜花,既然开花是必走的一段路程,那就认真地开吧,那就开它个酣畅淋漓,开它个纵情恣意吧,如江河解冻,如排山倒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过去了的再也回不来,握在手中的光阴,是让它在晦暗中枯萎,还是像菜花一样,迎着阳光,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怒放?
菜子花花绯绯黄,直晃人的眼,就在我眯缝起眼睛的时候,沉重的肉身变得轻盈。时光轮回,那只从新店翩跹而来的黄蝶,落在我手搭的凉棚下,片刻的歇息之后,那只蝶,打开了翅膀,阳光的片片金箔,立刻涂满了她的飞翔。她一头扎进了油菜花,那片耀眼的、浩瀚的、无边无际的绯绯黄,立刻淹没了她,任谁,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