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芸
在潼南最南端的五桂镇高碑村,有一大片金丝楠木林,树木苍绿,四季常青。带着一丝好奇,我走进了这里的金丝楠木园。
环视周围,山路蜿蜒,树密如林,目光在树与树之间分辨,想辨出哪一棵树与众不同。沿小路拾级而下,藤蔓嫩绿,曲径通幽。深入谷底,蓦然看去,远处一棵树,高直、挺拔,绿意盎然,隽秀犹如画笔。凭直觉,我确信这便是金丝楠木。
树,离我越来越近,眼里的绿也越来越浓。
我惊诧这样的绿,别于周围的翠绿、青绿、水绿、墨绿……这绿,是由无数片革质椭圆的绿叶染成,不带一丝杂质,细腻有质感,仿佛画家把涂抹的绿放入油里浸润了似的,光亮亮的。平眼望去,浓密的绿叶把树干缠绕成一个严实的绿色圆柱体一直延伸到顶端,将生出许多的枝条蓬松散开,又点缀出稀疏的绿。
走近了,抬头仰望,透过绿叶的间隙望向头顶的蓝天,绿印着蓝,蓝印着绿,泛着点点金光,光影摇曳,如梦如幻。
世人皆赞,金丝楠木名贵。在四大名木楠、樟、梓、椆中,楠木被冠以其首,自古有“水不能浸,蚁不能穴”之说。而金丝楠木是楠木中最好的一种,是古代皇宫和寺庙的专用材料。享有世界第一大室内饰金大佛之称的“潼南金佛”的眼珠,便是用金丝楠木镶嵌而成的。据说从大佛殿的任何一个角落仰望,都可以看到佛正注视着你,感觉非常有灵性。
高碑村地处山谷洼地,常年雨量充沛,气候温润,土层深厚,很适合楠木生长。这里的楠木郁郁葱葱,高大挺拔。以通直似圆柱的独特姿势,或独树一帜,或两两一排,或三五一聚,生长于田埂边、陡坡上、院坝旁。历经一百多年风雨,便长成了西南地区十分罕见的野生金丝楠木群。六千多棵楠木,金丝楠木就占了一半,树龄大都上百年,其中最大的一株树冠达到六十三公分,树龄超过三百年。从发现到修葺成园,仅一年时间,前来观赏的游人便络绎不绝,原本无人问津的穷山沟变成了“聚宝盆”。
一位路过的老农告诉我,这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树,来的人多了,村子里就有人办起了农家乐,一年的收入八九万呢。我问他为什么不办一个?他说儿女都去了外地打工,寄回来的钱够他养老了,自己要享受一下生活,每天能看看沟里的青山绿树田间地头,就很知足了。望着老农背着双手,慢悠悠走向林间小道那略微弯曲的背影,我能感觉到他的那份知足里透出的惬意。
徜徉在绿意环绕的乡间小路上,心中一片宁静。整个村子鸟语交争,古树林立,树的间隙处散布着一些土式建筑的农舍,飞檐翘角从绿叶丛中挺伸出来,看上去怡然夺目,十分美丽。
经过一家农舍,一位老妇人闻声探出头,褶皱脸,灰白发丝。见我们路过,便邀请进屋歇歇脚,淳朴的没有一点防备。木质构建的房舍,简陋拙朴,有些年头了。老妇颤颤巍巍倒着水,问我们从哪里来,来看树吗。我说来看金丝楠木。她说树好值得看。怎么个好,她说不上来,只知道这树原本是孩童们比高长大的量尺,是庄稼汉犁田歇脚的靠椅,是妇姑送晌时的餐地,后来孩子长大了,他们也老了,树更像亲人了。现如今,政府重视了,来这里看树的人也多了,就好呗。怎么个值,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个树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代代看,看得有感情了,就值吧。问起她的家人,说儿孙和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外地务工,村里只剩几户老人,过年回来一趟,不易的很。现在国家政策好了,东南村的荒山还种植了花椒,外出的人也回来了一些,能在家门口挣钱,又照顾了家里,日子过得比原来顺畅多了。说起儿孙,老人家的话停顿了,满带笑容的脸移向门外,浑浊的眼望向屋外的那棵金丝楠木……
空气里凝结着散不开的思念,浓浓的,密密的,压的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起身环视暗淡泛黑的屋,才发现里屋还有一位老人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头戴薄帽,上身长衣,下身用被单严实捂盖至脚,只留枯瘦的脸在外。询问得知,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是她的婆婆,瘫坐了六年,反应也迟钝了。好在政府给了补贴,乡干部也常来探望,生活也还过得去。原本儿孙是要接她们去深圳生活的,可是婆婆死活不肯出这个门,她也就陪着住了下来。听了这话,我仔细打量着不言不语的老人,想着老妇人说的那句“死活不肯出这个门”,或许“树高千尺不忘根”故土难离啊,她不说也是懂的。
站在农舍外,望着对面的树,居然觉得有些远。远了孩童的嬉戏,远了岁月的记忆,远了一辈又一辈人的故事,远得只剩下牵挂,这头牵着,那头飘着,像一根细小的风筝线,在空中晃悠却又触及不到。我的心随着树叶在摇曳,从平静,到微皱,起着层层的涟漪,溅起满眼的绿,铺天盖地,泼墨成了一个绿色的家园,一个慈爱的老人,守望着远足的人归来。
时间在改变,四季在更迭,高碑村也在变化,唯独金丝楠木常青不凋。它在我眼里是一道景,而在村民心中却是他们的根。